胸腔被炸開的屍體慘不忍睹，不管結果如何，現在裳瓔珞已經是勝利的那個。對裳瓔珞嘲諷的譏笑充耳不聞，迷達直接朝古陵逝煙的屍體走去，他半跪下來扶起了古陵逝煙的上身，胸腔那個巨大的血洞在不停淌血，臉色已經死灰，對方身上的血染到了他的身上，分開還沒幾個時辰便是這樣天翻地覆的轉變，兩人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，他甚至還不能從震驚回過神來，沒想到裳瓔珞會讓他輸得這麽意外。

迷達低頭看到古陵逝煙胸前的血洞，他伸手去觸碰，那裏血糊糊的，有些粘手，把頭埋入古陵逝煙的頸側，一具沒有生氣的屍體，他的心裏成灰。短暫的一刻，迷達再把頭擡起時，眼角與臉頰有兩道血痕，或許是沾上了古陵逝煙身上的血，或許是自己的。

穿過膝窩，把古陵逝煙的屍體打橫抱起，迷達抱著屍體走向道路盡頭的石座，走到了盡頭，踏在水面上，來到石座邊，把古陵逝煙的屍體放上去。屍體稍微有點傾斜，迷達讓古陵逝煙的手搭在扶手上，身體有些向扶手這邊傾斜，石座也被血染得暗紅。

將古陵逝煙的屍體放下後，迷達好似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，但是那眼裏的殺意顯得狂熱又夾著了悲痛，既清醒又失魂落魄，有時又陷入混亂。沾滿古陵逝煙鮮血的手緩緩一攏又松開，“裳瓔珞……我後悔以前沒有殺掉你。”迷達與那邊臉上猶帶嘲諷的對視，始終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，可是事實讓他無法逃避，頭次知道悲痛與心碎的感覺，他還是不會去想那些被他一直傷害的人，反倒萬分後悔沒有殺掉裳瓔珞。迷達俯身看著古陵逝煙死灰的臉，手從古陵逝煙臉頰劃過：“古陵吾妻。”

迷達在石座邊的身影一閃，隨著一道殘影，他的身影便到了掉落的百代昆吾邊，張開手，地上的劍顫抖嗡鳴一聲，自己飄到了迷達手邊，他抓住了這把劍刃較寬的劍，不是自己的劍就連拿起來也不是很順手。迷達用指腹擦拭帶血的劍刃，身後爆起一陣紫芒，衣袍翻飛，緩步向裳瓔珞走去，語氣裏沒有那種強烈的悲痛，反倒是破釜沈舟那樣義無反顧的絕然：“這場戰鬥我為了吾妻而戰……只需片刻，這裏將會化為灰燼，一切都會灰飛煙滅！”

“你只會考慮自己嗎。”裳瓔珞心中仍有怒意，他也不想和這種極度自私的人說些什麽，偏偏還在糾纏著，他自認為自己胸襟寬廣，一味的忍讓，到頭來一場空，後悔萬分，飽讀這麽多經書，原本想感化他人，沒想到還被耍得團團轉。

“哈哈哈！你們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很可笑，我一個人鬥不過你們三個嗎，你們三個也是一樣的可笑！”裳瓔珞持著佛珠的手掃過地上的那具空心屍體，還有古陵逝煙，最後停在了迷達身上。他越發覺得自己可笑，不過所有的人都一樣可笑，他笑得顫抖起來。“讓你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殺死古陵逝煙，固然讓你很痛苦，可惜不見你有一點悔改自己以前對那些人的所作所為。”

迷達從沒覺得自己以前做過什麽壞事，在他看來他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，包括古陵逝煙做的一切，裳瓔珞只不過是即將成為灰燼的東西，以劍尖指向裳瓔珞：“灰燼，我不想再和你繼續這場戲了……你在我面前沒有還手之力。”

暗色的火焰從石座後的水池中燃起，很快便席卷了荷花與荷葉，火焰越來越大，很快便覆蓋了整個水池，荷花在火焰中燃燒枯萎，還有一股燒焦的氣味，熱浪像風一樣在聖池飄蕩。幽靜神秘的聖池一下變成了火海，火焰舔舐著道路的邊緣，池中深褐色的水也消失了，只有一片火，傳來不遠處墻壁的倒塌聲，透過跳躍的熊熊火光，這裏好似在距離顫動，隨時都要倒塌一樣。

裳瓔珞雖早知道會是什麽結果，卻還是想在最後掙紮一番，周圍變得炎熱，一切都是扭曲，連對面的人看起來也是扭曲的。這時裳瓔珞總是不禁想到那些人死去的瞬間，到底是漫長還是短暫，以前看到許多崇敬的大師圓寂時總是一副安詳的模樣，曾讓裳瓔珞無比的仰慕以及著迷，等他死去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也像那些大師一樣的安詳。

聖池似乎變成了一個廝殺格鬥的地方，也像一個斷頭臺。禪杖出現在裳瓔珞身側，他一手拿著佛珠，一手拿著禪杖，拿著百代昆吾的迷達還在緩步的接近他，合眼默念一串法咒，低喝：“佛光普照！”

裳瓔珞雙臂張開，禪杖底部輕擊地板，金光從他身上發出，一尊佛像虛幻的身影出現在他背後，比他更高大，佛像虛幻的身體逐漸消失，剩下兩條手臂仍在裳瓔珞身後，各捏著法指，細長的金光在裳瓔珞身後緩慢閃動，讓他看起來就像圖像上的佛一般。金色佛光猶如陽光撒滿了這裏，覆蓋了暗色的火焰，一片金光，猶如接近驕陽。也像大雨，竟把火焰壓低了下去。

迷達透過這耀眼的佛光，依稀能看到裳瓔珞的身影，百代昆吾上燃起了暗色的火焰，他持劍身影快速往前一沖，瞬間襲向裳瓔珞，裳瓔珞躲避開來，劍劃了個半圓，形成了一簇半圓的暗色火焰，但是很快便被佛光淹沒了。佛光讓視線變得模糊，離得相當近了，裳瓔珞的身影反倒是變得若隱若現。

迷達嗤笑一聲，把百代昆吾佇在地上，一只手掌放在劍柄上，高喝道：“血海滔天，魔光普照！”黑色霧氣從他掌中冒出，一縷縷纏繞到劍上。

百代昆吾黑氣縈繞，如烏雲籠罩，從霧氣縫隙中閃耀著一絲絲的血色光芒。地面上血浪翻滾著散開鋪滿整個聖池的地面與水池。裳瓔珞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，腳下的血水上升到了膝蓋，濺得他身上也是，聖池惡臭難忍，上方紫藍色的灰暗、絢麗迷離光彩籠罩，其中還夾帶了如黃紅綠其他顏色扭曲成各種不規律的圖案。

除了這些暗沈又絢麗的光彩，裳瓔珞還看到了自己仰視的模樣，還有血浪翻滾，最上方那面巨大的、無邊無際的鏡子，把下方完全映了進去，一切都是煙霧中的朦朧又是在鏡中毫無保留、無可遁形，一同這個真假難辨的世界。明明是鏡子裏是一模一樣的景物，看起來卻像另一個世界。

迷達的身影已隱匿在這魔光之中，裳瓔珞環顧四周，仍不見迷達身影，但他有感覺會從何處出現。和上次差不多，果然從迷霧中看到了閃爍著寒芒的劍尖，只不過劍變成了百代昆吾，迷達持劍從上方俯沖而下。還是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招式，裳瓔珞感覺更顯壓迫，或許是在一片魔光中，那點寒芒越來越近，那張臉只有勢必要殺死他的表情，沒有更多的感情了。即將告別這個殘酷的世間，但裳瓔珞不想讓那把劍刺穿他的身體，奮起畢生的修為來抵抗。

扯斷了佛珠的鏈子，佛珠散開在周圍，裳瓔珞單手豎掌，揮動禪杖。一個白色的法陣以裳瓔珞為中心轉動起來，蓮花圍繞著他，白光照亮了魔光中這一塊地方，他腳下的血水也退去。俯沖而下的迷達沒有像上次一樣直接貫穿裳瓔珞的胸口，劍刃從裳瓔珞上臂擦過，裳瓔珞閃身一避，只是上臂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來。

迷達背對著裳瓔珞，垂下手裏的劍，已是一副結束的神情。裳瓔珞腳底那較大的白光還在緩緩轉動，他聽到了上方鏡子碎裂的聲音，他捂著受傷的手臂，仰視著上方，身體微微後傾，上方的鏡子映著他現在的身影，但他卻隱約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，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重合在一起，鏡子發出了柔和又明亮的白光，是他向往的聖潔光芒，上方投射下來的白光與他腳下的相呼應。

鏡子裂開了長長的裂縫，裳瓔珞垂下捂著手臂的手，就著這樣微微仰視的樣子，最後一聲脆響，上方的鏡片破裂掉下來，菱角的五彩絢麗光芒一時迷蒙了他的眼，巨大又尖銳的鏡子碎片從上方筆直穿透了裳瓔珞的胸口。

迷達聽到了裳瓔珞短促又無力的哀嚎，他轉回身去，那片血海與魔光也消退了，迷達走近了幾步，裳瓔珞後傾仰視的眼睛裏出現了他的身影，那雙幹澀的眼睛沒有血也沒有淚，還能虛弱的轉動著，嘴巴翁張。

巨大的鏡子碎片比裳瓔珞還要高出許多，把他整個人就著後傾仰視的姿勢釘在了地上，胸口到腹部被穿透。迷達看到那還微微起伏的腹部，裳瓔珞腳下的光芒隨著他微弱的喘息一下一下的閃爍著。迷達盯著裳瓔珞的脖子，轉動手中的百代昆吾，揮劍從脖子上方幹脆利落的斬下去，脖子噴湧出來的血灑了他一身，臉上也沾上了斑駁的血。裳瓔珞的腦袋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，往旁邊滾動了幾下便停了下來。

剛才還在微微起伏的胸口也靜止了，暗色的火焰再次燃燒起來，池裏的東西已經被燃燒殆盡，它們努力爬上道路上。迷達來到石座邊，抱起古陵逝煙的屍體，化作一道光芒消失了。

聖池只剩一片火海，灰燼和火星在四處飄飛，肆意歡騰，火焰向被釘在地上的裳瓔珞屍身蔓延過去，很快便把裳瓔珞的屍體包裹起來。

外面的天空黎明破曉，暗夜的黑雲漸漸散去，雪停風止，遠處的天空露出一角太陽，給這白茫茫的雪地一絲生機。然而佛鄉死氣沈沈，了無生機，只有一片血紅。佛鄉的大門前擺著屍體，那幹涸的血漬久久不能消去。

還有一些淡淡的白霧，但已算是清晰可見了，迷達的身影從白霧中出現，他橫抱著古陵逝煙的屍體從佛鄉走出。

剛剛出現的太陽有些微紅，佛鄉門口前的那片紫竹林也是有些慘不忍睹了，許多竹子東倒西歪的躺著。迷達往竹林裏走，跨過那些倒在地上的竹子，餘光瞥到古陵逝煙的屍體忽閃忽閃的，他停下來，把古陵逝煙的屍體靠著竹子放下，又厚又軟的雪陷了下去。屍體的閃光越來越快，但是還是一動不動，迷達半跪著，膝下的白雪像棉被一樣厚軟，他把古陵逝煙攬入懷中，抓著古陵逝煙的一只手。屍體一陣閃光後，成了一陣青煙，一看之下，還以為是青煙組合成的人影，古陵逝煙的屍體越來越輕，最後化成了青煙隨著輕微的寒風四處飄散。迷達感到抓著的那只手也輕飄飄的，像風一樣消散了，留下一枚戒指。

古陵逝煙的屍體化煙隨風散去後，那枚刻有古陵逝煙名字的戒指在迷達手中泛著溫潤的光澤，他心中一片空白，變得空蕩，他握了握手中的戒指，再張開手時。戒指變成了點點綠光，像螢火蟲般四處飛散，五指再一攏，試圖抓住手心中想要飄飛的綠光，綠光穿過他的手指飄出，轉眼那些飄散的綠色光點也隨風而逝。

“惡濁塵寰。”迷達站起來，繼續朝前面走去，黑霧從他身上散發，席卷四方，走出幾步，他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古陵逝煙消失的地方，那裏除了竹子和雪，什麽都沒有。

黑霧把這裏籠罩得像黑夜，剛剛出現沒多久的太陽也被掩蓋，地面晃動破裂出一道道縫隙來，佛鄉沈陷了下去，紫竹林的地面很快也裂開了縫隙，地面也跟著塌陷下去，前方黑霧中迷達的身影漸行漸遠，若隱若現。

迷達的背影消失了，地面塌陷成的深淵與黑霧糾纏在一起。

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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